第3章 凝霜

　　　　苏家的绣堂里，几十个穿着短衫的弟子正坐在绣布后面绣作。　　　　绣堂里摆着屏风，前面是三尺高的台子，上面摆着底色素白的丝绸绢布。　　　　整个绣堂里没有一个人说话，眼光从推开的窗扉间倾泻而下，将这一室镀上金黄色的光芒。房舍内极为安静，只有针穿过丝绸时发出的轻微声音。　　　　外面的回廊绕了一圈，池子里种着白荷花，荷叶在眼光下伸展腰肢，碧绿似得圆盘上露珠新凝，晶莹剔透。　　　　假山下尽是浮萍。　　　　苏致远站在回廊里，他手里掬了一把鱼食，心不在焉地往下面撒。里面的锦鲤在浮萍下探头探脑，水面波光粼粼，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去。　　　　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白西装，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，抹着发油的头发黑黝黝地在阳光下泛着光。　　　　旁边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，喊道：“少爷，你怎么还在这里，绣坊里的人还等着你回去上课呢！”　　　　苏致远兴致缺缺地坐在回廊上，一只腿踏在回廊上，说道：“我不去，让爹自己去教。”　　　　那丫头穿着对襟的衣裳，扎着辫子，瞧见苏致远脸上很是不痛快的神情，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：“少爷，你又和老爷吵架啦？”　　　　苏致远很是恼火地说道：“什么叫做又？还有，夏荷，我叫你不要叫我少爷，现在已经不是封建社会，我们都没有尊卑之分了，你还叫我少爷干嘛？”　　　　夏荷被他训得一激灵，绞着手小声说道：“可是你就是少爷啊，老爷要知道我直呼你的名讳，会打死我的。”　　　　苏致远不耐烦地说道：“我爹是老顽固，你当着我爹的面叫我少爷也就行了，这里四下又没人，你直接叫我苏致远就好了。”　　　　夏荷脸上浮现一抹羞涩地神色，别扭地喊道：“致远……少爷。”　　　　苏致远生得俊美，她情不自禁红了脸，觉得太过亲昵，不自主的在后面加了个少爷。　　　　苏致远叹了口气。　　　　他问道：“锦绣呢？”　　　　夏荷说道：“小姐在房间里。”　　　　苏致远站起身来，说道：“我去看看她。”　　　　夏荷连忙展开手拦住他，急急地说道：“致远少爷！绣坊里的弟子还等着你去上课呢！”　　　　苏致远将手插在兜里，脸上神色很是恼火，说道：“让开！他要教课就自己教去！我根本就不想继承这个绣坊，再说，我学的是西医，什么蜀绣，我早就不想学了！”　　　　夏荷急得要哭了，她连忙说道：“致远少爷，老爷在前堂待客呢！你要是不去绣坊教课，大家都只能干等着了！要是老爷知道你又这样偷闲，肯定会生气的！”　　　　苏致远冷笑了一声，说道：“他哪一天没不生过我的气？你跟绣坊里的弟子们说，今天不上课。反正以后等我开了厂子，也用不着他们做这些繁琐的事情了。”　　　　夏荷一愣，继而说道：“致远少爷，老爷不会让开绣厂的！”　　　　苏致远耸耸肩：“你别跟我说我爹，他管不着我，我也管不着他。反正这绣厂我是开定了！”　　　　夏荷咬着唇，半响都没说话。　　　　苏致远站起身来，想往那边走。夏荷急得没法，却又不敢去拦，只得喊道：“致远少爷，你就当是可怜可怜夏荷吧！你要是走了，我又要被老爷骂了！”　　　　她急得跺脚，眼里都泛出了水光。　　　　苏致远一摆手道：“不去不去！”　　　　旋即，他便插着兜，往另一边走去。夏荷犹豫了片刻，还是咬牙追了上去。　　　　她大着胆子，刚想去拽苏致远的袖子，就见苏致远停下了脚步。　　　　前面苏宵云迎面走了过来，身边陪着一个年轻的男子。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，眉目端正，身上一尘不染，鼻梁上驾了一副金丝眼镜，看上去儒雅俊美。　　　　苏宵云今年四十七岁，浓眉大眼，额头上生了些皱纹，正值壮年的身体高大壮硕，笑声爽朗。他们身边跟着几个低眉顺眼的丫鬟，正朝着这边走来。　　　　苏宵云正在和那个客人说着什么，一抬眼，瞧见苏致远站在这里，他脸上一愣，旋即很是不高兴地说道：“致远，你在这里干什么？”　　　　苏致远也是一愣，那个穿着白袍的年轻人却是开口道：“这就是令堂的儿子？倒是一表人才，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任职？”　　　　他说话脸上带着笑意，朝苏致远点头，时语调温和，让人如沐春风。　　　　苏致远点了点头，也算是回礼。　　　　苏宵云哼了一声：“他啊！不成器！别提了！”　　　　苏致远听见苏宵云这样说，冷笑了一声：“是，你的儿子是不成器，所以才会被关在这个苏家，继承你这个破绣坊！”　　　　旁边夏荷连忙一拽他的袖子，焦急而怯弱地说道：“少爷！别说了！”　　　　苏宵云一时怒火上心，顾不得旁边还站了客人，朗声骂道：“你还反了你？当着客人的面这样冲撞你爹！送你去念那些书都念在狗肚子里了？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！”　　　　苏致远看都没看他一眼，说罢，径直转身走了。　　　　夏荷低着头朝着苏宵云一躬身：“老爷，那我去追少爷了！”　　　　苏宵云说道：“去吧！看好他，整天不去绣坊上课，不知道脑袋里都是想的什么东西！”　　　　苏宵云拂袖，气得重重地哼了一声。继而客气地和那个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子一点头，说道：“真是让你见怪了。唉，儿子大了，管不住了。”　　　　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子眸子漆黑，也是礼貌地一笑。他扶了扶眼镜，温和地微笑着说道：“年轻人，总归是心高气傲的。你要将他留在绣坊，他肯定心有不甘。”　　　　苏宵云摇头道：“心有不甘又怎么样？这绣坊传男不传女，我就这么一个儿子，不传给他穿给谁？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不能丢，我总不能把绣坊拱手送给外人吧？”　　　　那年轻男子点头道：“倒也是。蜀绣是为绝学，要是失传了那可真是让人遗憾。”　　　　苏宵云叹了口气，旋即又说道：“可不说这个了，梁允先生，你这次来商谈的事情，我们苏家是有意接下来的……我先带你去看看咱们苏家的绣坊，你放心，我们苏家几百年的名声，不会比朱家供的蜀锦差。”　　　　年轻男子微笑着点点头，说道：“这批货要送到国外去，要的就是水准，既然我都来了，说明我们梁家还是相信你们苏家的手艺。毕竟苏老爷你是蜀绣商会的会长，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。那就请苏老爷你带路了。”　　　　门吱呀一声开了。　　　　苏致远一把推开门扉，长腿跨进房间里，左右喊道：“锦绣！锦绣！”　　　　苏锦绣正坐在窗前，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，朝着转过头来。